〔叶蓝〕九歌•山鬼（上）
“小郎君?”
许博远抬头看了他一眼，又猛地低下头去，盯着桌腿，手忙脚乱地往蒲团那头缩了缩。
“别呀。”穿青色绣绢单衣的那位从供桌上跳了下来。“你可在这地上坐了半晌啦。”
许家小郎君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，可怜几乎连话也说不得，好容易捋直了舌头，牙关抖抖地开口“不知，不知尊驾是……”
“咦?这真奇了。”那位笑出声来。“不是你在此处祭祀？总不会竟连祭的是哪位也不晓得。”说罢，他从供桌上捞起一枚林檎，在前襟上蹭了蹭。
许博远心里念了一声佛。
“那……尊驾可是华阴将军?”
“巧了。”那位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。“我倒真不是。”
“唔……今日是立秋?祭华山山神?”他接着问。
许博远点点头。
“无人问津的时候久了，竟连日子也记不清啦……只是为何招来了我，我也并不知这是甚么个缘故。大约你心思格外诚恳罢，没招来华阴将军，老天也不愿教你空期许一回。”
“……这……却如何使得。”
这会子也没方才那般惊怖了，许博远也慢慢敢抬起头来打量他。他身上的单衣压了锦边，腰封蔽膝却极随意，颇具林下放逸之气。
“甚么使得使不得，望祀都能招来我，正应当是你心诚的缘故——你们如今还教习祭祀仪制罢?”
“教习的。”
“啧，我又不是你学馆的先生，你这忒也规矩些。”
许博远低下头去。“只恐怕失敬于神君。”
“可别神君神君的，听着牙酸。”他咬了一口手里的林檎。“直接叫叶修就是了。”
中厅。
叶修歪在交椅上翘着脚，饶有兴味地打量他室内陈设。
许博远起身奉了一盏茶与他。
“有劳。”叶修微微欠身。
“大神……”
“怎么?”叶修偏过头瞧他，看他期期艾艾地，便笑道“我是不如楚地神女‘既含睇兮又宜笑’，可也没甚么狰狞的形容，竟怕得你话也说不出了。”
许博远面皮涨的通红。片刻前叶修自言是山鬼时，他上上下下看了叶修一圈，总归是与九歌中形容相差甚远。退一万步，这神君……怎么看也是男体罢?如何能‘善窈窕’，‘芳杜若’?叶修看他站在那处出神，便问他想甚么，他不觉竟当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——直悔得他宁可一头扎进东海里。这会儿当真想问他一句什么，却也臊皮得很，一时之间竟语无伦次。
听他磕磕绊绊问完，叶修漫不经心道。“所辖何方?我记不起了。”
“这…也是忘得的么……”许博远一时语塞。
“哦，我那儿偏得很，山腰小庙终年也没甚香火，天长日久，竟记不得那是甚么山啦。”叶修把茶盏撂在了桌子上。“唔，你这一提倒让我记起一件要紧事来——我如今回不去了。”
许博远瞪大了眼睛。“大神你又不同于我等凡人，既来得了，如何便会回不去?”
“哪里的话。”叶修正色道。“做神仙也并不是事事顺遂的。譬如此次，你在此处祭祀，我受你指引而至，记不得应回何处去，自然也就回不去。”说罢他长叹一声。“这也是无法可想。”
“故而我虽不是祭你，但不知为何却将你引了出山，如今你也因此回不去了?”
叶修点了点头。
许博远没再说话。他攒着眉头思索了一遭，过了片刻，他方斟酌着道“那大神你不妨先在我这处暂且歇息些时日——毕竟此事到底是因我而起。”
叶修眯了眯眼睛，笑了。“难为你。”他道。
tbc.